那一刻,我长大了
文国锋
年,我升六年级,得去邻村的小学读。大约五里路,家里还没买上自行车,我只能走路上学。
村里每家几乎都有一辆自行车了。我不敢指望家里买,哪怕不是给我上学用。
因为按村里人的说法,我家太不顺气了,不是我妈生病,就是家里养的猪生病。母亲生病曾去省城看过,因为凑不齐两千元住院费,只好回家静养。若是养肉猪,经常是养三四头会在半大不大的时候死一两头;养母猪,经常会在快要生崽的前几天暴毙而亡。于是,一年的希望就泡汤了。好几个月,一家子都在一边吃着母猪肉一边品尝失意的痛苦。至今我还记得,腌制的死母猪肉那如同棉絮的味道,还能想起父亲趴在窗台上唉声叹气的样子。母亲呢,就会哭上一场。我帮不上任何忙,只有陪着母亲哭。
那时候,有三种人是我家的常客,也满载着我家的希望。一是乡里的赤脚医生,我家经常留医生吃饭,把打的最好的鱼做来招待;一是会施法术搞迷信活动的法师,我至今还能说出好几种法事的名称,比如关土煞,划干龙船等等,还能学念几句咒语;再就是乡里的兽医。
乡里的兽医我认识,叫周便前,人很好,他家就在我上学的路边,单独的一栋小三间红砖房。
有一天早上,我背着书包出门的时候,父亲叫住了我,红着眼圈对我说:“国锋,你上学的时候顺便去周医生家,叫他来我家看看,猪婆又不吃食了,没有奶,才下的崽就活不了了。”
啊?我拔脚就转回猪圈。只见大母猪斜躺在角落里,紧闭着双眼,任由十二只粉嫩的猪崽在她的怀里爬来爬去,吮吸着,嚎叫着,争抢着,你踩我我踩它,乱作一团,自然是没奶可吃。母猪偶尔会哼一哼,浑身抽动一两下。
“记得叫周医生啊,你干叔说,上次他家的猪婆也是这样子,周医生打一针喂点药就好了。”
正是农忙季节,爸爸忙得脚不沾地,通知周医生,我是最好的人选。
我重新背上书包,心急如焚地跑了起来。尚明亮在后面叫我等等他,满奶奶笑着和我打呼,我都顾不上回答。他们要怪我就怪我去吧,此刻,什么事能有我家的猪重要呢!
终于看到周医生家的房子了。我加快速度走到他家门前的草坪,看到的是一张铁锁紧闭的木门。我仍是不死心,透过门缝往里瞧了又瞧,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。怕是睡着了吧。我不由得拍起了门:“周医生!周医生!!”越是失望,叫得越大声。我可从来没有这么拍过别人家的门,更何况是我尊敬的人。
周医生常年去给各家的猪看病,此刻肯定是不在家了。
怎么办呢?上学的时间到了。我急得在草坪里转起了圈子。我眼前又浮现出母猪奄奄一息的样子,还有父亲愁眉苦脸的样子。
算是急中生智吧。我忽然就有了主意。老师不是教过我们写留言条吗?纸笔都在书包里,赶紧呀。我掏出作业本,写好留言,哗啦一声扯下来,折成条条,从门缝里小心地塞了进去。
不行,纸条太小,周医生回来看不见怎么办?再写一张,这回不折,就塞在门缝里,留个小角,开门落地,白纸黑字,周医生一定会看到的。
做完这些,匆匆赶回学校。老师上课讲什么,我一句也没听到,满脑子就是那些嗷嗷待哺的猪崽。周医生回来了吗?他看到了吗?要是没看到怎么办?
好不容易,放学铃响起。我拎起书包就跑出校门。转眼就到了周医生家,还是铁将*把门。我等了一会,确信周医生一时半会是不会回来的了,只好垂头丧气地往家走。
还未到家,远远地望见,父亲和几个人在往外走,有几个是我的叔叔。等等,那个背对着我扶着自行车的不正是周医生吗?啊,真是太好了。我一阵小跑奔了过去。看到了我,周医生叫了一声:“小文同学回来了,今天多亏了你呀。我回家一看到纸条就赶过来了。你家猪没事了。”又摸着我的头对着大家说:“老文这儿子了不起呀!真聪明,会想办法。”父亲满面红光地道谢,叔叔们也都点头连声附和着。这一说,我却不知如何应对了,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。
等周医生一抬腿跨上自行车,我就抽身转到了猪圈。只见母猪就着食槽正在大口大口地享受着它的晚餐。“吧唧吧唧”那声音真好听。我舀了一瓢食,倒进食槽里。母猪竟停下来,抬起头,用它沾满菜沫的大嘴轻轻碰了碰我的手,滑滑的,凉凉的,似乎在感谢我的关照。然后,以更大的声音更快地频率扫荡着美食。旁边,小崽子们有的三五个贴在一起安详地眯眼睡觉,大概也吃饱了吧。有的偶尔抬头看看它们的母亲,或者也是在看我吧。还有一两只围着母亲的大腿转来转去,有一只嗅一嗅妈妈掉落的菜叶又走回去趴下了。
我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一切,就像一位画家欣赏自己的作品一样,直到它们全睡下。我从来没有一次在猪圈里待过这么久,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到猪圈里的美好。
这一刻,我感觉,我长大了。
(作者简介:文国锋,优秀小学语文教师,国学爱好者,吟诵推广者,曾获广东省小学语文教师素养大赛特等奖,“迦陵杯”诗教中国诗词讲解大赛全国二等奖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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